深瞳工作室出品
科技日報記者 操秀英 策劃 陳瑜
“科技冬奧”不僅僅是科字口組織的，而是在各部門和地方支持下，廣大科研機構、高校和企業(yè)的科研工作人員共同努力的結果。500多家單位、超過萬名科研人員參與研發(fā)的200多項技術成果在測試賽、運動員訓練、正式比賽中開展了示范應用，為北京冬奧會高質量辦賽和高水平參賽提供了有力支撐。
34秒32，快到很多人還沒反應過來的一瞬，讓高亭宇成為北京冬奧會速度滑冰男子500米冠軍，創(chuàng)造冬奧會新的歷史。
在“冰絲帶”“最快的冰”上滑出最棒的成績，高亭宇的這一滑，是對“科技冬奧”的極致詮釋。
1月4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北京考察2022年冬奧會、冬殘奧會籌辦備賽工作時強調，當今世界，科技在競技體育中的作用越來越突出。建設體育強國，必須實現(xiàn)高水平的體育科技自立自強。要綜合多學科、跨學科的力量，統(tǒng)籌推進技術研發(fā)和成果轉化，為我國競技體育實現(xiàn)更大突破提供有力支撐。
從申辦到籌辦，“科技”成為北京冬奧會的一大底色。
開幕式上，超高清地面顯示系統(tǒng)呈現(xiàn)出令人嘆為觀止的視覺效果；比賽場館內，“最快的冰”讓運動員們感受到速度與激情的快樂；賽場外的屏幕前，5G+8K轉播給觀眾帶來了視覺盛宴……一系列新技術、新應用在冬奧會中落地，也讓“科技冬奧”從愿景走進現(xiàn)實。
科技感、未來感十足的北京冬奧會，讓國際奧委會主席巴赫感慨：“科技的潛力令人驚嘆，北京冬奧會在奧運會歷史上第一次真正挖掘了這種潛力?！?/p>
一場準備充分的戰(zhàn)役
“從申辦冬奧成功伊始，‘科技冬奧’就成為冬奧籌辦工作的關鍵詞之一。”在此前舉行的北京冬奧組委科技冬奧發(fā)布會上，北京冬奧組委技術部部長喻紅總結過去幾年的“科技冬奧”工作“有規(guī)劃，有成效，有期待”。
這的確是一場準備充分的戰(zhàn)役。
時間回到2015年7月31日，馬來西亞吉隆坡，2022年冬奧會舉辦權進入最后角逐環(huán)節(jié)。習近平主席的聲音傳遍世界：“我相信，如果各位選擇北京，中國人民一定能在北京為世界奉獻一屆精彩、非凡、卓越的冬奧會！”
當巴赫念出“北京”那一刻，神州歡騰，世界矚目。
自此，“雙奧之城”如何續(xù)寫奧運輝煌，成為北京和中國的大課題。
在北京獲得2022年冬奧會舉辦權后不久，科技部在總結服務2008年北京奧運會、2010年上海世博會和2010年廣州亞運會做法的基礎上，認真分析冬奧會的特點和需求，提出“科技冬奧”的初步設想，報中央領導同意。
次年，科技部會同有關部門和地方精心策劃，研究制定了“科技冬奧（2022）行動計劃”。
其必要性不言而喻。我國冬季運動項目整體實力與世界水平存在差距，亟須借助科技的力量在短期內補短板、強能力；長期以來冬季運動裝備特別是競技用高端裝備一直被西方發(fā)達國家壟斷，我國亟須攻克相關核心技術，培育人才和產業(yè)；奧運會是展示國家形象和創(chuàng)新實力的重要載體，也是助推高新技術產業(yè)化發(fā)展的重要契機……
計劃有了，機構有了，要如何具體推進，以什么為抓手？
2017年春天，清華大學公共安全研究院院長、中國工程院院士范維澄接到一個任務，上述問題有了答案。
“科技部的同志找我談，說準備在‘十三五’重點研發(fā)計劃里設立一個‘科技冬奧’重點專項，詢問我是否能擔任這個專項的專家組組長?！狈毒S澄回憶。
作為火災科學與安全工程領域專家，范維澄開始有點懵：“我雖然還算熱愛運動，但并不是體育方面的行家?！?/p>
“他們跟我解釋，冬奧賽事涉及的面太寬了，需要多領域、多學科交叉的融合協(xié)同?！狈毒S澄說。
要辦好冬奧會，為它提供科技支撐，需要一個統(tǒng)籌領導過多領域、多學科、多部門，有應對復雜局面經驗的專家領銜。從這個角度看，范維澄無疑是合適人選。他所在的公共安全領域本身跨度就非常大，自然災害、安全生產、公共衛(wèi)生等領域的項目構思和立項，他都參與過。
“反正簡單地說就是‘科技冬奧’這個領域沒有內行，都是外行，大家從外行里邊把我找著了，那我就努力做。”范維澄笑著說。
“科技冬奧”千頭萬緒，專項從哪兒切入，怎么才能抓住重點？
“‘科技冬奧’專項的實施框架是根據(jù)總書記對冬奧會的指示來制定的?！狈毒S澄說。
除了“精彩、非凡、卓越”的承諾，2015年8月20日，習近平總書記主持召開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會會議，作出堅持綠色辦奧、共享辦奧、開放辦奧、廉潔辦奧的重要指示，為如何籌辦冬奧會提供了根本遵循，亦為“科技冬奧”重點專項的實施指明方向。
根據(jù)總書記的指示，科技部會同有關部門、地方提出，圍繞零排供能、綠色出行、5G共享、智慧觀賽、運動科技、清潔環(huán)境、安全辦賽、國際合作8個方面統(tǒng)籌設計重點任務。
在此基礎上，最終專項確定了科學辦賽、運動科技、智慧觀賽、安全保障、綠色智慧示范5個大方向。
2018年初，第一批“科技冬奧”重點專項指南發(fā)布。
發(fā)令槍響起，一場時間緊、任務重的科研大攻關開啟。
一次通力協(xié)作的攻關
有了2008年“科技奧運”的實踐，有諸多目標導向明確的科研攻關經驗，對中國科技界來說，“科技冬奧”難度系數(shù)應該不算高？
其實不然。
最大的難點是各方對冰雪運動了解太少。
“由于寒冷氣候地域分布的原因，我國冰雪運動的基礎相對薄弱，冬奧參賽項目不全，大型冬季項目競賽體系及備戰(zhàn)經驗相對缺乏，備戰(zhàn)冬奧的全面訓練參賽體系更是需要重新構建，科研與科技服務成為冬奧備戰(zhàn)直接的需求且挑戰(zhàn)巨大?！薄翱萍级瑠W”重點專項總體專家組成員、廣東省體育局教授李捷分析。
正因底子薄、基礎差，科技之于北京冬奧會的意義更大。實際上，科研攻關本身同樣面臨巨大挑戰(zhàn)。
作為國家體育總局奧運專家組成員，李捷在夏季奧運項目訓練方面有著豐富經驗，有關冬奧項目的積累則少得多。中國體育界和科研界的大部分人員亦如此。
李捷分析，以運動科技為例，因為冬奧項目的特殊性，如何通過科技輔助提升運動員競賽表現(xiàn)水平，在中國乃至世界范圍，都是全新的課題和科學挑戰(zhàn)。
解難題，需要各方的通力協(xié)作。努力和行動始于政府部門。
為加快推進“科技冬奧（2022）行動計劃”，2019年，科技部會同北京市、河北省政府及國家體育總局等部門，成立了以科技部部長王志剛為組長的“科技冬奧”領導小組。
與此同時，北京市、河北省一方面組織本地科技力量承接國家重點研發(fā)計劃，另一方面設立了省級“科技冬奧”專項。北京冬奧組委制定了《科技冬奧重點項目實施方案》，圍繞冬奧會籌辦的重點場景全面推動項目成果落地應用。
2018年12月，科技部和國家體育總局簽訂“科體協(xié)議”，建立“科體協(xié)同”工作機制，重點圍繞“辦賽精彩，參賽也要出彩”的目標，開展冰雪運動科技、冰雪運動裝備和器材等領域的科技攻關。國家體育總局研究提出參賽等方面科技需求，并積極推動項目成果在國家隊訓練和比賽中落地應用。
為直接、準確對接需求，“科技冬奧”重點專項創(chuàng)新實施機制，由科技部會同北京冬奧組委、體育總局等用戶部門和北京市、河北省等屬地單位，按照“三個共同”，即共同凝練科技需求、共同設計研發(fā)任務、共同組織項目實施，保障任務可落地、可實施、能應用。
在此基礎上，精準部署研發(fā)任務，創(chuàng)新項目形成機制。例如，對冬奧場館類任務，直接由業(yè)主單位作為項目主體，實現(xiàn)項目研發(fā)和工程建設的深度融合；對火炬研發(fā)任務，實行“揭榜掛帥”機制，實現(xiàn)項目研發(fā)與最終用戶北京冬奧組委的精準對接。
“‘科技冬奧’重點專項確實解決了很多關鍵性的技術難題，而且成果最終都應用得很好，這與專項立項時就緊扣需求，緊緊圍繞為冬奧會服務分不開。”喻紅告訴科技日報記者。
范維澄認為，專項面向北京冬奧會重大需求提供創(chuàng)新供給，目標任務的實現(xiàn)體現(xiàn)在“應用”和“帶動”效應上，突出科技創(chuàng)新成果的集成、示范。
基于此，專項在實施過程中強調邊研發(fā)邊應用。
“專項采取項目群管理機制，圍繞任務目標和重點問題，加強同類項目的集成和信息共享，以項目群為單元組織做好技術成果落地，利用測試賽推動項目技術成果的集成應用、測試和全面展示?！笨萍疾可绨l(fā)司司長祝學華表示。
李捷補充說：“還有一點特別好的是，項目管理專業(yè)機構——中國21世紀議程管理中心建立了定期調度工作機制，組織項目承擔單位與用戶單位定期召開調度會，及時研究解決項目實施中遇到的實際問題?！?/p>
2021年10月份，科技部部長王志剛、副部長李萌會同北京冬奧組委、國家體育總局、北京市、河北省有關負責同志調研“科技冬奧”工作并召開專題座談會，部署推動倒計時100天“科技冬奧”沖刺任務。
在北京冬奧組委賽時指揮體系的領導下，“科技冬奧”領導小組還成立了賽時臨時工作專班，全面跟蹤“科技冬奧”技術成果在賽時應用情況，與項目承擔單位現(xiàn)場保障人員、賽區(qū)場館業(yè)主、屬地管理部門等保持密切溝通，及時了解并協(xié)助解決項目成果在冬奧會賽時應用中遇到的困難，確保各項新技術用得上、用得好。
最終，圍繞場館、運行、指揮、安保、醫(yī)療、氣象、交通、轉播、觀賽等關鍵場景，500多家單位、超過萬名科研人員參與研發(fā)的200多項技術成果在測試賽、運動員訓練、正式比賽中開展了示范應用，為北京冬奧會高質量辦賽和高水平參賽提供了有力支撐。
“北京冬奧會開幕以來，中國體育代表團整體表現(xiàn)出色，我們實現(xiàn)了全項目參賽，多個項目實現(xiàn)歷史性突破。這些成績的取得，離不開科技對訓練的強有力支撐。”國家體育總局科教司副司長李志全評價。
在祝學華看來，“科技冬奧”不僅僅是科字口組織的，而是在各部門和地方支持下，廣大科研機構、高校和企業(yè)的科研工作人員共同努力，在工作中滲透“科技冬奧”的理念，實施科技研發(fā)項目，集成應用我國多年來在相關領域的科技成果，為更好辦賽、參賽、觀賽提供了科技支撐。
“不是簡單給一筆經費”
李志全不吝對“科技冬奧”重點專項的贊美：“科技冬奧”項目為國家隊跨界跨項選材和科學化訓練方案選擇提供了支持；為國家隊設計了模擬訓練系統(tǒng)；用科技搶時間；為國家隊提供了高性能器材裝備。
林波榮是科技部城鎮(zhèn)化領域的專家，也是冬奧組委可持續(xù)委員會專家。在重點專項啟動前，他已對冬奧會場館建設有了充分了解，因而成為專項辦賽部分的總體組專家。
“我記得第一批項目啟動時，專家們從早上八點半討論到下午，一致認為要提煉這些場館建設中的共性關鍵技術難題，讓場館建設的業(yè)主單位、設計單位、建造單位聯(lián)合攻關，而不是一個場館一個場館地支持?！绷植s說，最后確定了在場館建設方面先行啟動“復雜山地條件下冬奧雪上場館設計建造運維關鍵技術”和“人工剖面賽道類場館新型建造、維護與運營技術”兩個項目。
承擔“人工剖面賽道類場館新型建造、維護與運營技術”項目的正是北京冬奧會張家口賽區(qū)總規(guī)劃師、清華大學建筑學院院長張利。
此前我國從未有過符合國際標準的人工剖面賽道類場館。為實現(xiàn)賽道曲線的精準表達、山地賽區(qū)的生態(tài)可持續(xù)、競賽場館的賽后長期利用，張利團隊創(chuàng)造性地運用人因技術，結合賽后利用，進行場館可持續(xù)設計。比如，“雪飛天”實現(xiàn)世界首例單板大跳臺與空中技巧的賽道剖面轉換。團隊還研發(fā)了一整套人工剖面賽道類場館的設計建造與檢測監(jiān)測技術。
挪威自由式滑雪運動員、自由式滑雪男子大跳臺冠軍比爾克·魯?shù)略u價，場館十分驚艷，在這里比賽令人著迷。美國運動員亞歷山大·霍爾說：“這個場館創(chuàng)造了歷史，有這么好的場館，技術提高是自然的事?！?/p>
“正是在‘科技冬奧’重點專項的支持下，我們攻堅克難，為北京冬奧會的舉辦、冬奧健兒的競技實力發(fā)揮提供科技支撐?！睆埨f。
這正是“科技冬奧”重點專項的意義和價值。
“有人可能會問，有沒有專項支持，冬奧場館不都得建？專項到底起到什么樣的作用？”在林波榮看來，“專項的作用是針對場館建設中的共性技術難題，聚集全國優(yōu)勢力量來解決，而不是簡單地給一筆經費，讓大家還是做原來的事情?！?/p>
以場館建設為例，立項時就必須回答：設計建造運維有沒有解決國外有、國內沒有的技術，國內有沒有更好的替代方案，有沒有解決冬奧會場館建設史上碰到的獨一無二的難題。
“必須很好地滿足上述一條或多條標準，才有可能立項。”林波榮說。
從立項開始就科學布局，最終的成績有目共睹。在冬奧重點場館建設方面，賽道設計、結構建造、關鍵用材等方面多項技術實現(xiàn)新突破，例如，毫米級混凝土噴射成型技術首次被用于國家跳臺滑雪中心和雪車雪橇中心等場館建設，打破國外技術壟斷；在賽事保障方面，自主研發(fā)“百米級、分鐘級”高精度氣象預報系統(tǒng)，填補國內復雜地形短臨預報領域的空白；創(chuàng)新研發(fā)的我國首輛國產雙人雪車，風阻系數(shù)較國際同類產品降低8%，滿足國家雪車隊的需求……
科技部提供的數(shù)據(jù)顯示，源自“科技冬奧”重點專項的212項技術成果在北京冬奧會應用和展示。
為“三億人參與冰雪運動”保駕護航
北京冬奧會即將精彩落幕，“科技冬奧”重點專項也陸續(xù)結題，但它帶來的經濟社會價值將產生更加深遠的影響。專項成果將對落實習近平總書記“三億人參與冰雪運動”的指示和后奧運時代的京津冀地區(qū)經濟社會發(fā)展發(fā)揮重要作用。
“科技冬奧”重點專項加大對壓雪車、造雪機、滑雪板、冰刀等裝備研發(fā)投入，提升了國內部分冰雪裝備企業(yè)自主研發(fā)能力，帶動培育了一批國內冰雪裝備行業(yè)的龍頭企業(yè)，在部分領域初步建立與國際接軌的冰雪裝備行業(yè)檢測標準體系；
采用先進技術創(chuàng)新訓練理念、方法和手段，研制訓練和比賽器材裝備，建立科技助力傷病防治、膳食營養(yǎng)、訓練方法等全方位保障體系，提升了訓練的精準性、針對性、科學性，初步建立了冰雪運動的科學理論體系，提升了我國冰雪運動的核心競爭力，為我國冰雪運動的長期發(fā)展奠定了良好基礎；
推動5G共享、8K轉播、氫能出行、智能車聯(lián)網、100%清潔電力等高新技術在觀賽、交通、能源供給等場景中示范應用，并借助冬奧會平臺加速推進技術轉化，帶動產業(yè)發(fā)展，為京津冀協(xié)同發(fā)展打造新的經濟增長點。
“冬奧會后，我們將繼續(xù)抓好‘科技強體’工程，加速‘科技冬奧’項目成果的轉移轉化與大眾化應用，更好服務廣大冰雪運動愛好者?！崩钪救f。
北京市科委主任許強也強調，冬奧會上應用的科技成果，既是本屆冬奧會的寶貴財富，也是北京推動科技創(chuàng)新、實現(xiàn)高質量發(fā)展的寶貴財富。
“在后奧運時代，我們將在城市發(fā)展中持續(xù)為“科技冬奧”成果提供應用場景，使冬奧科技成果從冬奧會走向城市發(fā)展的‘應用場’，飛入尋常百姓家，成為推動建設國際科技創(chuàng)新中心和世界科技強國的強大動力。”許強說。
冰雪傳奇將繼續(xù)上演，科技創(chuàng)新永無止境，在北京冬奧會，二者的邂逅成就了動人故事，它們攜手奔赴的未來，必將更加精彩。
